【南京往事 之 味道】

　
　
　　非常喜欢德国作家帕·聚斯金德的小说「香水」。他的文字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读者从中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气味，香的臭的，浓烈的清淡的……

　　小说中的男主角格雷诺耶是个对气味有着超乎异常的敏感的奇才，他谋杀了26个少女，目的仅仅因为迷上她们特有的味道。这是格雷诺耶的恋爱方式，只是他爱的不是人，而是她们身上的香味。

　　我对气味也很敏感，敏感到有时候觉得很痛苦，因为我身在一个怪味多过香味的神奇国度。

　　喜欢和一个人在一起，可能不是因为爱，而是对方身上的味道。好在我没有收集人体气味的癖好，否则。。。嘿嘿，你懂的。
　
　
　　那时候，姑父在帝都苦读，小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忙不过来，我就成了曾经带过我的小姑的小帮手，负责每周六下午去一个“特权”幼儿园接小表妹（三月做了妈妈）回家度周末，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我喜欢进到幼儿园里面接表妹，一来二去，和门房的大爷熟稔起来，所以每次进如园内都畅通无阻。

　　某个周六，我很自然地走过门房，心想今天大爷没在啊，想着想着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你干嘛的？

　　咦？不是门房大爷的声音哎。我心里奇怪了一下下。

　　回头望去，那是一个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挺拔的身姿，黝黑的皮肤，凹凸有致的五官，好一个俊朗帅气的大男孩。我不由地心跳加速。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不客气地指责他很没礼貌，因为我经过门房的时候并没看见大爷的位子上有人，让我跟谁打招呼去？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先前的口气过于生硬，于是很快缓和了语气，问我为何进入园内，当我说明来意他突然孩子似的好奇：来接小盆友的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像你这样的小姐姐还真少见，你说你每周都来，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我无言以对。我哪知道你怎么没见过我，你又不是门房大爷，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我心想。

　　当我转身准备再次进园的时候，他又问：下周你还来吗？眼里掠过一丝大男孩特有的羞涩。当然，当然要来，接表妹是我每周的任务。

　　赶快接表妹去吧，她可能已经等急了，他反过来催促我。呵呵，他应该很满意我刚才的回答吧。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那是一个没有CALL机，更没有手机，普通电话在一般人家都是奢侈品的年代，联系起来很不方便。所以从那以后，每周六的下午，也就是我去接表妹的时段，他都会守在门房，目的很明显。我们不仅认识，还成了朋友，毕竟我们年龄相仿。

　　他告诉我他喜欢足球，更喜欢和单纯的小盆友们在一起踢足球，于是当园长的妈妈就安排他在园里做足球队的教练，当了孩子王他的愿望统统实现了，他表示很开心。

　　是啊，做自己想做的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我也为这个单纯而快乐的大男孩感到高兴。

　　关系发展到无话不说的阶段我才明白他那天为什么问我下周来不来，而当我保证每周都会来的时候他又为何高兴，因为他需要朋友，年龄相仿的朋友。足球队的小盆友固然可爱，但不能满足他所有的心理需求，那些接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我的出现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于我，能和他成为朋友也是件很开心的事儿。哪个女孩不喜欢帅气俊朗的男生呢？

　　不接表妹的日子我们也会在一起玩，关系像哥们儿，很简单很开心。

　　在一起玩了很久后的一天他邀请我他去家，我爽快应约。

　　到了他家所在的××路我才突然意识到他家的来头不小，因为那条路上全是一幢幢民国时期的小别墅，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想往里张望一眼都不容易。南京人都知道的。

　　巨大巨重的铁门“吱呀”一声拉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个军人，想来该是把门的警卫员。我很轻很轻地“呃”了一声，轻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跟他穿过巨大的客厅上了楼，来到属于他的房间，在布艺沙发上坐下，趁他给我倒水的当会儿打量着这这间具有民国格调的房间，真的很古典很精致，有种穿越的感觉。我不是总想回到爷爷奶奶的年轻时代吗？愿望似乎在这一刻得到瞬间满足。

　　给我倒水的他回来了，我的思绪再一次穿越，回到了现实。

　　他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坐下，像一对很亲密的朋友。一股非常清新的味道穿透我的肺叶，是过去从未接触过的，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嗯，味道分明来自他的方向，虽然很轻很淡，却让我心旌摇荡。

　　你用了香水？什么香水？我脱口而出。没有，我从不用香水，他奇怪地望着我。

　　那个下午，我们在一起聊了什么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淡忘了，或者说那天下午离开后我就记不起来了，只有那股似香水又非香水的味道深深印在我心里。

　　离开他家的时候，在大门口碰上他妈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园长妈妈，看上去是电影中那种典型的马列主义老太太，惹不起。她由一个小兵服侍着下得车来，站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恨不能把我剥得一丝不挂。我心里暗笑：她老人家一定以为我是她儿子的女朋友。

　　切！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嫁到你们这种人家，南京沦陷后，能住在这里的有几个不是过去的泥腿子？牛什么呀牛！你不尊重我，我还看不起你呢。一个破落贵族家的大小姐如是想。

　　园长妈妈跟儿子讲话的时候我扫了一眼一楼的布局：正对大门的是一排平房，伙食房、小兵房等统统在这一排，各种绿色植物环抱着黄色小楼，真是庭院深深啊。

　　这次以后，我一直和他保持不咸不淡的关系，不咸不淡地交往着。至于后来彻底没联系是什么时候早已想不起来了。

　　好多年来，我始终搞不清当初喜欢过他这个人没有，但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我迷恋过他身上的味道。如此迷恋，日月可鉴。

　　后来我认识一个恰巧了解他家情况的老男孩，这才知道他家的底细。原来，他老子是某××副××员，50多岁才得了他这么个宝贝儿子，儿子20的时候老子重病住进医院就快伸腿了。难怪没见到他爹。

　　想想这娃也蛮乖的，交往那么久从没提起过这些，从不炫耀家里如何如何，始终低调。正如我看见的那样，是个单纯快乐的大男孩。

　　即使我们不再有来往，但无论如何，那股让我迷恋不已的味道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不知何时家里换了一个品牌的洗衣粉，打开袋子，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全身像被雷电击中似的，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是他的味道，真是他的味道，是我曾经迷恋的味道！这味道，一辈子也忘不掉。

　　我疯了似的在袋子上搜寻洗衣粉的香型。找到了，找到了，是铃兰花香。至此，我终于搞清楚他的味道来自哪里。从那以后，我一直用同样的洗衣粉，让衣服上留有和他同样的味道，直到商店里再也找不到这种洗衣粉。

　　铃兰这个好听的名字或是它的味道，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让我怦然心动。心动时会想起他。想起他我便会问自己喜欢过他吗？唉，没答案。

　　92年夏天从海南回南京，受朋友之托去南艺办事。事毕，一个人不由自主鬼使神差溜溜达达走上那条熟悉的××路。

　　一个样子酷似，但胡子拉碴、眉头紧锁，满脸疲惫，有点含胸，端着一口不锈钢锅的人出现在视线中。我以为仅仅是一个外形与他相像的人。再近一点，天哪，还真是他！

　　我逃也似的飞奔到马路对面，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游魂似的慢慢往前走。那一刻我必须跑开，因为我想他也不愿我看到他的那副尊容。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眼泪哗哗流，心如刀绞。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把一个曾经的阳光男孩摧残得如此落寞寂寥？为什么，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破碎？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证破碎？太残忍了！我哭得稀里哗啦，还好有墨镜挡着。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离开南京远走他乡的我也再没刻意去打听过他的消息。从此，天各一方。
　
　
　　前年回南京，我特意去那所幼儿园看了看。幼儿园还是那个幼儿园，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20多年过去了，我为什么要重回故地？细想来，那个一直没有答案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其实，我是喜欢过他的。

　　只是当时强烈的自尊让我内心深处无法接受一个和我的家族有着阶级仇的泥腿子（某匪）家的孩子。对，阶级，谁说没有阶级？我们就来自两个不共戴天的阶级。人生过半，如果再让我选择，我仍然无视那个阶级的家庭。

　　好了，不说这些。我只是想用文字怀念那段逝去的快乐时光 and 那股永不消逝的味道。
　
　
　　李志的音乐是毒药，勾起一段段早已沉淀的往事，害我神经错乱划拉了这么一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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